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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见乐儿脸上未干的泪痕。
我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乐儿,伸出手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然后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动作轻柔至极,我说:“乐儿姐姐,你看我的衣裳乱不乱?”
不等乐儿说话,我便走了出去。
展绍看到我,上前,将我冰凉的手握入他宽厚的掌心,说:“你不要难过。”
我看着他英气袭人的面容之上复杂到难以言喻的神色,将自己的手抽回,转身,走出了凰殿。
凰殿依然富丽堂皇,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珍珠帘幕,熏香缭绕,宫殿之上的琉璃瓦闪烁着耀眼的光,把这座宫殿衬托的更加美轮美奂,不似人间模样。
展绍的宽厚掌心是那么那么的暖,这座宫殿是那么那么的空啊。
我在前面安静的走着,他在我身后安静的跟着。
我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俯视着繁华的京城,几个时辰之前,有一只紫色的蝴蝶从这里翩然飞落,然后在地上开成一朵鲜丽的花。
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这是静心庵的慈心师太告诉我的,这句话我一直都无法理解。
我想,难过了不就应该要哭出来么,开心了不就应该笑么,懂得了不就应该要说出来么?不把自己的心思表现出来,别人怎么会知道呢?
这句话,不仅年幼的我不能理解,就算离开了静心庵,在相府一天一天慢慢长大的我也一直不能够理解。
直到她从城楼之上,坠落,凋零。
大悲无泪。
呵呵。
人总有一天会在流光溢彩的年华中,突然之间,成长。
没有人知道我还有一个名字叫清溪,这个名字是静心庵里的慈心师太取的,她说当初她第一次将我抱在怀里的时候,溪水无声地流过静心庵门前,而这时候一滴晶莹的泪自我清亮的眸子里落下,她看着掉泪却并未啼哭的婴孩,便取名清溪,清心浅溪。
自此,我便每日每日的听着静心庵里师傅们的诵经之声。
她们说,一花一世界,一笑一尘缘。
她们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她们说,人生如梦随风散!聚散,喜忧皆是缘!
溪水无声,时间也无声。
我已经可以拿得动比我还高出许多的扫把,打扫庭院的落叶;我已经可以在冬日冰冷的水中帮忙淘米洗菜。
自我有记忆开始,最深刻的,便是每每在清明和重阳之日,一个华裳美服的美妇人前来上香,她在静心庵的大殿里,双手合十,虔诚跪拜,然后看着高高大大的佛像,看着佛像下小小的我潸然泪下,离开的时候她总会留下很多的钱和米粮。
慈心师太告诉我,她便是当朝相爷慕容枫的夫人。
又到一年清明日,那天,慕容夫人循例来上香,她对慈心师太说想要将我带回相府,一双明媚的眸子里充满了渴求,慈心师太答应了她。
她纤白细腻的手轻轻抚过我的脸颊,说:“岸芷汀兰,檐垂坞茗香,从此以后就叫芷茗吧。”
离开静心庵的时候,慈心师太对我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记住,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
我听着慈心师太的话,似懂非懂,当我看到她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的时候,突然的,我抱住她大哭,我在静心庵生活了六年,对我来说,这里是我的家。
我第一次见到慕容枫的时候,他一身墨绿色长袍,暗金腰带系身,腰间的玉佩之上一个“枫”字棱角分明,乌黑的发丝用墨玉簪束起,文质彬彬的样子。
尔后,这个文质彬彬的男人对着夫人勃然大怒,原因是因为夫人带回了我,当下,就要将我送走,卖给牙婆子。
这是我第一次明白静心庵之外的世界是如此的荆棘丛生。
夫人苦苦哀求无果,在家丁将我带离的时候,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哭着跑到慕容枫面前嚎啕:“爹爹不要,我喜欢她,我要她陪我。”
见到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慕容枫的一双怒目里充满了宠溺与疼惜,立时眉开眼笑,堪比川剧绝技——变脸。
从此以后,我摇身一变成了相府小姐慕容灵儿的丫头——芷茗。
那一年,我六岁。
如果没有当日那个一身青衣小衫晓荷团云的她,我现在的名字可能是红石榴白牡丹紫玫瑰,反正一定不会是芷茗。
她对我很好,会将慕容枫买给她的朱钗簪花胭脂水粉偷偷的送给我,会将夫人带给她的好吃的一多半都分给我。
只是生活在高床软枕芙蓉帐中的她却体弱多病,岁岁年年里,她吃的最多的东西不是餐饭茶点,而是各种各样的补药,每当她皱着眉喝下苦涩的药汁,我都会递给她一颗蜜饯,然后她会再拿起一颗蜜饯,塞进我的口中,她看着我,我看着她,一起“咯咯”地笑。
后来,她突然变得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不认得去芝兰院的路,忘了慕容枫说过不让她踏足别院,突然改口唤夫人母亲,突然不再喜欢吃麻辣豆腐,突然不再弱不禁风,只有对我的好一如往昔。
她会偷偷的穿着丫鬟服带着我溜出府去,那天秋珊找不到她,禀告了慕容枫,我们俩被抓了个正着,慕容枫将所有的罪过都归结在我身上,他说是我教唆小姐溜出相府,他给我的责罚是二十板子。
那一天,娇弱的慕容灵儿抱住准备遭受责打的小小的我。
以后的日子,她还是会溜出府去,只是不再带着我,为了不让秋珊发现她不在府里,我总是给秋珊讲那些我听过的经文。
秋珊总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我看不到她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就只是我自己滔滔不绝的讲着。
秋珊一直唤夫人为兰夫人,各种原因,不得而知。直到有一天我路过芝兰院的时候,听到了听安和夫人的对话,我不知道听安口中的大小姐是谁,我也不知道听安口中的小小姐是谁,我也不想知道。但是从她们零零散散的对话和尚兰的担心中,我拼凑出了耸人听闻一个事实,那就是慕容枫对慕容灵儿意图不轨。
我被自己拼凑出来的现实吓到了,但是我还是下定决心,这次,换我来保护她!
后来她进宫了,带着我和秋珊。
相府里荆棘罗列,巍峨磅礴的宫墙之中那个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的世界里更是险象环生。
后宫女子争宠,手段无所不用其极,韩婉茹,公孙雨薇,黄安瑶,白忻月,陆冷霜,还有死了的江诗青……这些是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或许还有更多更多。
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帮她,我只能尽量不给她添麻烦,安静的待在她身边。
她很聪明,对于宫中这些貌美如花心如蛇蝎的女子或拙略或高深的计谋游刃有余。皇上和太后都很喜欢她,但是似乎她的心思并不在皇上身上,我知道她喜欢姚映元,那个英武的将军。
后来她还是对皇上动了心,即使他只能给她一句空口无凭的承诺。
再后来,她执意让慕容枫承认了我的身份,我不再是丞相府的丫头,而是再次摇身一变成了丞相府的二小姐慕容络儿,无论是静心庵里被慈心师太收养的弃婴,还是使唤丫头,又或者是丞相府高贵的小姐,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的意义。
慈心师太说过,金缕玉甲与粗布麻衣并无实质的不同,都只是为了蔽体而已。
这件事对我来说,唯一的意义便是,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喊她姐姐。
她为了帮皇上夺回兵权,不惜以自己的清白做饵,让皇上在慕容枫面前狠狠的掌掴衣衫散乱的她。
我不知道皇上那一巴掌打下去的时候,他会不会心疼,但是我知道姐姐她一定很疼。
意料之中,情理之中,慕容枫造反了。
慕容枫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因为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是不能多年稳坐相爷之位的。他的计划丝丝缕缕严密到滴水不漏,但是他却忘了,府里还有一个我,一个心思单纯,对他终日里唯唯诺诺的我。
百密一疏。
估计他直到死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他本来万无一失的计划,到最后却功败垂成。
那日姐姐与皇上回宫之后,听安将我唤去了芝兰院,尚兰的神色里担忧与不安犹如刺绣的丝线相互交织成结。
她看着我,说:“络儿,灵儿是不是要动手了?”
我的目光游离在屋子里的帘幕,地上的砖石,就是不愿意落到她的身上,我说:“不知道。”
她站起来紧紧的抓住我的双肩,说:“我求求你,求求你们,放过相公好不好,皇上无非是想收回兵权,留相公一命好不好,他是你们的父亲!”
“我知道啊,他想将我卖给牙婆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是我的父亲?他想用二十板子要了我的命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是我的父亲?他撕碎姐姐的衣衫,将她压在身下的时候,他有没有想过他是我们的父亲?”我平静的说着,就像是在叙述着别人的事情。
尚兰的泪打湿了她的衣襟,她跪在地上,双手从我的肩上滑到手腕,她说:“这都是娘的错,是娘的错,娘求求你们,求求你们饶他一命……”
“这当然是你的错,他杀了你的父母,血洗了尚府,逼疯了你的姐姐,窥伺着你的侄女,要将你的亲生女儿卖给人贩子,你却爱上了这个人,你的爱情还真伟大!”我以为我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平静的说完所有的话,可是,最后,我还是忍不住的哭着对她咆哮。
尚兰听完我的话,像一朵空谷幽兰一般凋零在地上。
展绍来到的相府的时候,他告诉我皇上准备动手了,他说姐姐让我将尚兰和尚雨带出去。
我看着冷静沉稳的展绍出神,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凰殿,那时的他单膝跪在姐姐面前,我只看到了他的侧脸,剑眉入鬓,目似星辰陨落,萧疏轩举的样子。
他之所以来到凰殿是因为姐姐被红鬼蛇咬伤,无论明察还是暗访,都一无所获,皇上便派了他来保护姐姐的安全,我想皇上一定是深爱着姐姐的。
展绍看着出神的我,语气似探寻似心疼,他说:“你,会不会难过?”
我摇了摇头,将搜集到的证据交给了他。
我看着展绍的身影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空气里还有他淡淡的余温。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心如擂鼓,后来总是有意无意的跑到他身边跟他说话。他是个惜字如金的男子,跟秋珊有一拼,但是他不是秋珊,我不能给他讲那些经文,我却想牵绊住他的心。
我用着拙略的语言向他表达着我小心翼翼的情感,比如今天天气真好,再比如展大哥,你看这朵花开的多好看……
慢慢的,这个面容冷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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