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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窝,“娘的你横?你尿性?你钢条?俺就看在那位好汉的面子上,就放你一马。不过,你得叫俺一声爷爷?”那年轻女人搂好衣服,抱正孩子,端坐好,横楞横楞地说:“你要觉得不够脸儿,走不下这个车,你姑奶奶就管你叫声爷爷?”大胡茬子阴笑阳不笑的“嘿嘿”两声,买账的抹了那个年轻女人一眼,拿枪管往上推了推卷沿帽儿,又把枪****宽皮腰带里,“还算你识相?”然后对吉增双手抱个腕儿,“好汉,够人揍!俺黑花豹也是道上的人,对好汉的侠肝义胆俺佩服!好汉行个方便,抬抬手,咱不打不相识,报个名号,您再路过这哈好有个照应?”
吉增撒开独眼龙直起腰,独眼龙里倒歪斜的从地上爬起来,蹽到大胡茬子背后,吉增按道上的礼数,抱下拳说:“山水不同路,鸟兽不同道,俺哪是啥豪杰侠客呀,只是个过路客。俺不是你这林子里的鸟,不必留名号?不过,俺劝大哥一声,凭你这帮人手,大马勺掏耳朵,大材小用了,往后少干这伤天害理的埋汰活?江湖多险恶,杀富济贫才是正道。这欺软凌弱、欺男霸女、欺老掳小的勾当,不是人干的。顺风顺水,干点正当营生吧!”大胡茬子又抱下拳:“好汉,山有山道,水有水路,生就的骨头,长成的肉,掏扰了,后会有期。弟兄们,‘滑 [撒] ’!”
蔺大哥从车前走过来倒地就拜,“小弟,受哥哥一拜!”吉增被蔺大哥这一拜,弄得手足无措,脸红得跟猪肝儿,忙扶起蔺大哥,“这是干啥玩意儿呢蔺大哥,这不折杀小弟呢吗?同是天涯沦落人,岂有见牲口欺负人不伸手相帮的,那妄活于世还叫个人吗?”蔺大哥又抱抱拳说:“啊呀呀大饱眼福,翻云覆雨,身手不凡哪,小弟是个堂堂正正的爷们!俺愧为爷们没骨气,他娘的潲色!俺干这行当,竟受蟊贼的气了,人活的窝囊!这位大嫂,对不住了!各位老少爷们对不住了!这伙蟊贼没人敢惹,猖獗得很哪啊?俺一个开车的,惹不起,躲不起,成天在这道上跑,哪敢得罪他们哪?一有不慎,脑袋就搬家了?嗨,对不住大家伙了!”那个阔佬晃着猪头说:“俺是熊包蛋,一见这伙人俺就塞糠了。对付蟊贼,就得用蟊贼的手段对付,以牙还牙。那位大侠下的笊篱下的是时候,要不然那位大妹子,就得成没捏边的饺子,耍片汤大露馅了?大侠,二齿钩挠痒痒,硬手啊!嗨,俺这替财东收的租子,可咋交待呀,算倒了大血霉了?”那年轻女人说:“那位大哥你也别唉声叹气的了,破财免灾吧?你犯愁愁死,能愁回钱来呀,想开点儿?俺男人,在济南府郊外一家庄户里扛活。从打俺过门,一个来月他就熬活去了,两年多没回家一趟?这孩子都快两岁了,也没见他爹的一面,这时候一长,俺咋能说得清?乡邻们看俺可怜,凑了些钱,帮衬俺买了车票,寻找俺男人去。这碰到这些吃人饭不拉人屎的损犊子玩意儿,俺个娘们家还拖个死孩崽子,哪还有闲钱添活这些狗娘养的土匪呀?那个独眼龙,一开头就没安啥好心,叫俺蒙屈?俺谢谢那位大兄弟了,等俺狗剩子长大了,再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吧!”吉德赞佩地说:“男儿学关云长,女儿家学王宝钏,大嫂,你了不起!强匪面前不软弱,不屈服,还大仁大义挺身而出,相助救你的人,很叫俺们这些老爷们汗颜哪!”那个年轻女人说:“俺这也是鸭子上锅台,逼出的劲儿!俺胆都吓破了,这人要没了胆,也就豁出去了?人家大兄弟跟俺萍水相逢,不沾亲又不带故的,路见不平,咋好叫人家受俺的牵连,出个好歹的,人家爹娘多遭心哪?”蔺大哥坐回驾驶室,感叹地说:“大嫂不仅性子刚烈,还有一个菩萨心,叫人佩服啊!谁还有钱啊,可藏好了,前边还不知搁哪冒出劫道的呢?”初生牛犊不怕死,吉增自报奋勇地说:“大伙儿不用怕,再碰上劫道的,俺站在车门口,蔺大哥你刹下车,晃土匪一下子,就猛开,看他两条腿的,能追上你的四个轮子?哪吒踩风火轮,还差不多?”蔺大哥开着车说:“他们的枪子儿,可比风火轮快呀啊俺的小老弟?你说那招,俺也用过。那枪子儿不长眼睛,白搭上几条人命啊?劫点儿盘缠事小,出人命事儿可就大了,俺吃不了得兜着走?这道上的事儿,事事难料啊!谁家死人能白死,打油的得管提溜瓶子的要钱?那俺这个大好人,就成了好心办错事儿的冤大头了?赔了夫人又折兵,就得卷行李卷儿走人,弄不好还得蹲笆篱子,小命都得搭上?小老弟,好人难做呀!你才遇见这伙蟊贼,是讲究的,还算客气,懂得点儿道上的规矩。你砸人家的窑,他要强别梁子,你可吃大亏了,咱车上的人都得吃锅烙?他们那是不托你的底,不知你是哪个山头的来路,才见好就收。这道上的事儿,水深着呢?他们一看这趟活也就这么大油水,卸磨下驴,就梯下房,送你个顺水人情而已?这道上的讳疾忌医,明枪好躲,暗箭难防,最忌讳怕外人插一杠子,谁要敢插这一杠子,谁就是老大?他们一看你那身手,知道练过,误认为你是哪个绺子‘插签[暗探]’的呢,先入为主嘛!这一带是乱麻地,烂泥坑,没有个边边界界,谁愿趟一脚就趟一脚,还有官兵经常出没,才叫你得了手。”吉增赞许的“嗯哪”一声:“备不住吧!”
吉盛死死抱住杜鹃送的包袱,怯怯的瞅着吉德,窝在座位上不敢动弹。吉德疼爱的搂着吉盛,拿一个莱阳梨,哄着安慰地说:“老三,别怕啊?吃吧,有你二哥呢。”吉盛接了梨,努个嘴,畏惧的撩下吉增,“他?俺半拉眼珠子看不上他,脑袋石头做的,胆大的手能遮天?哼,惹祸的苗子,招风的根,哪都好显摆?”吉增说:“俺显摆,你上啊?嗯,准又尿裤子?”吉盛说:“尿裤子俺自个儿溻着,用你晾啊?你崩人家一身的血,就不那么简单了?打伤人治病,打死人偿命,咱们干啥去,陪你游山玩水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世上不平事多了去了,你管得过来吗?惹一身骚毛,你咋抖落?啥事都得先忍着,小不忍则乱大谋,压住火,沉住气,都像你草爬子似的,啥草通通往自个儿肚囊里划拉,自个儿先蝈蝈了,还咋去黑龙镇找大舅啊?猛虎下山,虎匹朝天,你瞅瞅大哥,多有城府啊?”吉增说:“你不用说话吧吧的,尿炕哗哗的,张口说俺?当矮子不说短话,当疯子不说狂话,俺干啥事光明磊落,从不偷偷摸摸干那损耗子的事儿?你呢,桌面上笑面虎,桌下面花脸猫,阴一套,阳一套,俺顶看不上你这一手了?”吉盛耍贱儿的往吉德怀里靠靠,“大哥,你瞅二哥呀,他又欺负俺啦?”
车子穿山过林还算顺利,偶尔有蟊贼骚扰,一看煓过的油羧子(肥油靠油后的肉渣儿),没油腥,也就骂咧咧的“垫屁股的活咱不干”,自认倒霉的不欢而散。
车子到了也不啥城外,高城墙大城门的,散兵游勇多了起来,向城里拥去。逃难的人,仨一堆儿,两一块儿的,推着独轮车的,赶着毛驴车的,还有一挂一挂的三匹马的大车,漓漓啦啦的漫了道,向城外逃去。车子在两股相背的人流中蜗牛爬一样,按着喇叭擗开人群前行,遭来路人的咒骂跟冷眼。
一个拄着树杈做的拐的残兵,站在道中间儿,像螃蟹一样横行,赖着不让开不说,还指着车头骂,“狗娘养的王八蛋,你咋开的车,不给老子让个道,还‘嘀嘀’的嚎丧,俺看你是找作死?”说着,拎起快枪,朝车子搂了一枪,蹭车棚皮擦过,哧溜溜磨出一溜火花。
蔺大哥忙刹住车,探出头喊:“兵爷,你干啥玩意儿,打着人咋办?”那个伤兵挑衅的拐扯到车前,拿枪指着蔺大哥的鼻子,“你再嚷嚷,老子拿枪毙了你信不信?”蔺大哥点头说:“俺信兵爷。”那伤兵撂下枪,骂咧咧的嚷嚷:“娘个腿的,捎俺们进城?”蔺大哥好言好语地说:“兵爷,车上人挨人,满满登登的装不下了,请行个方便吧?”那伤兵一支手拎起快枪,支着蔺大哥脖颈子威胁地说:“娘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拉还是不拉,说个痛快话?”其余几个伤兵胁肩谄笑,一哄哄的起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