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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小会儿,门开起一个缝儿,探出个长着皱巴的角瓜脸、厚厚的嘴唇上挂着八字胡、下巴子缀着一拃多长的花白胡须的老头。他耷拉个三角眼,诧异地瞅着吉烟袋问:“哎,这不年不节的,大清早咣当门干啥,吃饱撑的呀?这清早一觉,赛过儿子尽孝,你老烟袋,搅了俺的好梦。”吉烟袋嘻嘻哈哈地说:“你做梦娶媳妇呢,待会儿,俺上完香,你再接着做,啊?一准,大胖小子都从娘家给你带来了,多省事儿呀?”老吉头问;“有啥事儿呀?”吉烟袋装袋烟,递给老吉头说:“嗯,俺这仨小子要到关东他大舅那哈串串门,也就是闯荡闯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上上香,跟老祖宗辞个行,借老祖宗的荫德蔽护蔽护,求个一路平安。”老吉头抽着吉烟袋的烟袋锅子,乐呵呵地说:“你这烟带点儿关东烟的味,怪有劲的。”随后推开中门,拿起扫帚,扫了两下门槛的灰尘,“进吧!咱老祖灵着呢。出走多少人了咱这哈,哪个不是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的。你看这村前村后,这大瓦房盖的,瞅着都叫人眼馋?瞅你家那几间破草房,早该翻盖翻盖了?关东山那地界好,人参、貂皮、靰鞡草,三件宝最有名了。孩子大就该上外面扑噔,老憋在家里有啥出息?你那三个大小伙子,这一晃有三年多没在家了吧?瞅这俩小子长的,捋顺条杨的。你老东西,有盼头了?你瞅俺白忙活一辈,到头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打了一辈子光棍儿,愣是和这宗堂无缘了?说起来挺可笑的啊,叫一个绝户气,看守宗堂,滑稽!唉,老东西还是你有福气呀?大公鸡似的,蹶了几次屁股,就有一窝一窝的鸡崽儿?哎,好好多磕几个头,叫老祖保佑你家丁兴旺,财源滚滚啊!”老吉头哆哆嗦嗦的,倚在门框上闲唠,吉烟袋已上好了香,他又点上一根蜡烛,滴点蜡油,沾在门槛上,振振有词的念叨,“老大掌灯,不佛不僧,保管直升,爹娘不扔。”然后跪在蒲团上,合掌闭目的,面朝老祖宗牌位,咕囔一大阵子谁也听不清乞求的话,又一个一个的磕了仨头,爬起来后,按长幼顺序叫吉增、吉盛磕了头。老吉头在一旁纳闷地问:“你家大小子咋没来,还点一支蜡 ‘老大掌灯’啥的,弄的啥乱麻其糟的?新鲜!”吉烟袋从老吉头手里拽过烟袋,装上烟说:“你懂得洋蠟子为啥倒上树,三加五等于几呀?你告诉族长,在家谱上注明俺仨小子出行日子,去关东的吉林黑龙镇谋生。柳条边外,是满人龙的潜邸,龙脉禁地,是禁止汉人踏脚涉足的。虽说后来开禁了,现在三角黄龙旗,换上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民国旗了,那噶达出彩,挂的啥仨条三彩旗,也不太平,风声太紧,还是诸侯当政,胡子当道,历来凡是到了边外营生的,都有改名字的习惯。要不然,闹出点啥事儿来,怕牵连家里人。俺仨小子,到营口学徒时已改过了,在家谱上登记过,就用那名,不改了。”

    回家后,吉盛第一眼看见大嫂,心里就不是滋味。大嫂的眼睛,肿得跟水蜜桃似的。那是哭的赏赐,是无法掩盖的铁证。

    昨下晚黑躺下后,春芽紧紧搂着吉德,眼泪汪汪的,嘴像叨不关子(啄木鸟)一样,不住亲吻吉德的脸颊、嘴、身子,那种难舍难分的苦涩和恋恋柔情的缠绵,比任何言语都帖慰。吉德深知良宵一刻值千金,分别之夜更无价,尽所能温存春芽,使她满足,一次次的融会贯通过后,是春芽默默流淌的涓涓泪水。这一夜,小俩口没有多余的话,肢体使她们彼此懂得对方要说啥?想说啥?两人虽然没有海誓山盟的豪言壮语,却不俗不雅地渗透着各自真挚的眷爱。一个多月的厮守、交融、糅合、体会,他俩冰释前嫌,如胶似漆。从当初的感官的爱慕,到情爱的碰撞,冲出了不相识不相知的阴霾,踏上了先结婚后恋爱的正途,彼此已深深地爱上了!封建的包办婚姻,美满的能有几桩?多半是牵强附就,郁郁一生。吉德对春芽的人后柔情似水,人前又爽利大方的体性,非常喜欢。尤其是手一份,嘴一喷(pen)的勤快孝顺,更是没得说,五体投地!春芽对相貌堂堂,一俵人材,智勇双全,很有男人味的吉德,那更是又宠爱又崇敬,一生的依靠!这可以说,她俩是郎才女貌天配的一对。但凭女人的直觉和第六感观,春芽隐隐的预感着,在吉德身上将要发生点儿啥,那就是他人心太善,重义气,讲江湖,眼泪能揉开他的心。戏词上说:英雄爱美人,美人喜英雄,凭吉德的才德,不成为英雄,也不会是等闲之辈,那也要风光的。春芽认准一个理儿,男人离不开女人,女人滋养男人,他吉德虽不是见异思迁的人,离女人太久,也会移花接木的。打个替掌子,娶个小,纳个妾,这个挥之不去的心结,深深埋在春芽的心里,也是她想用离别的泪水感化吉德的原因。

    一大早,天上星星还没散去,春芽强打精神爬起来,披上衣服,给鼾睡的丈夫掖好被,又很细心地检查一下昨傍黑她亲手在吉德要穿的裤子两个裤腿脚儿里缝的二十块大洋。

    这是她听三嘎蛋说关东那噶达劫匪胡子多,这路上带的盘缠(钱)要被劫或弄丢了,都是要命的大事。她就多了一个心眼儿,想咋样才能不叫盘缠被发现又容易拿取呢?这大洋放哪都显眼还会发出响动,她琢磨来琢磨去,琢磨出一个藏钱的巧妙办法。用薄布把大洋一枚一枚包裹上,省得碰撞发出声响,有序地藏在裤腿脚儿的卷边里排列好,在封口处钉个纽扣,纽扣一扣好,用时解开纽扣,往出一挤,大洋就挤出来了。她怕吉德咧咧呱呱的,还在吉德的上衣里面,缝个小兜儿,放了五块大洋零花。

    吉德翻个身,发现春芽不见了,睁开睡眼矇眬的往地下一瞅,趴在枕头上说:“哎春芽,你起得忒早了?你这人勤快利索,俺真的没挑?俺这辈子,说你这么个好老婆,真是老汗王坐北京,心满意足了!这一分手,俺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女人在家里,最担心丈夫出外心野了,学坏了,尤其再勾搭上啥野女人,你说不说,俺心里明白?瞅你眼睛哭的,不舍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啊,俺敢保证当个好和尚,吃斋念佛,净好其身。瞅了女人,只咽唾沫不起邪念?俺心里有个小尼姑,跟俺一样啊,俺为啥要偷吃那供果呢?两个善男信女,天涯海角尤如同床共枕,鸳鸯戏水。再说了,俺的小尼姑,还要代俺侍奉俺的两尊老佛呢?”春芽拾缀利索后,走到炕前蹲下身子,捧着吉德的脸,作着嘴儿,开着玩笑说:“啥尼姑和尚的乱说,俺信得过你!叫俺当大房,那是你的本事,俺不怪你?”说完,起身走到门口:“你再打个盹,俺去做饭。”

    吉盛上坟祭祖后,扫完院子,抱了一梱苞米秆子到灶房,蹲在灶前烧火,他悄悄问春芽:“大嫂,你哭了?”春芽烙着饼,笑笑说:“没有啊?生火时俺一吹,灰末末迷的。俺拿手一揉搓,它就这样了。”吉盛同情的说:“别瞎蒙了,你哄三岁小孩呀?俺迷一个,你揉揉看?哭两声就算了,整得像生离死别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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