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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高高低低的荷叶,陆葳蕤心中惆怅,去年四月二十三,陈操之来这里见她,与她荡舟平湖,那时荷花尚未开放,只寻到一个含苞欲放的小蓓蕾,白里透红,清香扑鼻,陈郎君就在荷蕾下泊舟,吻她的手,就在那一天她从陈郎君口里得知月下老人系赤绳的传说,就是那一刻她把右足踝内侧的朱砂痣向心爱的人显露,她说:“陈郎君,记住哦,月下老人把那赤绳是系在右足踝有红痣的女子足上,可不要系错了。”
——那时陈郎君答应等她生日时会送她一根赤绳作礼物,她好几次在夜里都梦到陈郎君亲手把赤绳系在她右足踝上,梦里还做了一些其他的事,醒来时羞涩不已——
可是去年八月她兄长陆长生病重,她也无心过生日,后来得知陈郎君也是因为母亲病重不能前来为他庆祝诞辰,美梦终成虚幻,兄长亡故后不久,陈郎君母亲病逝的消息也传来了,真是两个伤心人啊。
平湖碧水依旧,荷花开了又谢,而现在想找到去年那日陈郎君泊舟之处已不可得,思之心痛。
今日又是八月初八,陈郎君还在为母守孝,自然也不能来见她,自去年六月在钱唐枫林渡口别后,已有一年多未见到陈郎君,痴心所系,相思转浓,丝毫没有因岁月流逝而淡漠。
这时,湖岸上的短锄扬声唤道:“小娘子——小娘子,快回来。”
陆葳蕤透过高高支起的荷盖望过去,见岸上立在短锄身边的一个浓眉大嘴的仆役有些面生,装束也不似庄园中人,再仔细一看,一颗心顿时“怦怦”直跳,啊,这不是陈郎君的心腹仆人来德吗?
陆葳蕤明净的双眸顿时涌满泪水,陈郎君记着她呢、记得她的生日,虽然不能亲自前来,还是派人来问候了。
陆葳蕤命仆妇回舟,还未登岸,就见继母张文纨带着一群男女仆从赶到了,不禁花容失色——
陆夫人张文纨得到消息说钱唐陈氏派人来见葳蕤小娘子,因与墅舍的执役相熟,已被领去小惜园,张文纨急急赶到小惜园,却被告知小娘子去了平湖,便又赶到平湖,正看到钱唐陈氏的那个仆人立在岸边等候陆葳蕤从湖中上来。
来德随陈操之来过华亭陆氏墅舍两次,张文纨对来德有些印象,面带寒霜问:“你是钱唐陈氏的家仆吗,来此何事?”
来德并不畏缩,施礼道:“来德见过夫人,来德奉我家小郎君之命送一幅画给陆小娘子。”
陆夫人张文纨“哦”了一声,说道:“取画来看。”
来德道:“我家小郎君吩咐了,只交与陆小娘子。”
张文纨心中有气,正待发作,陆葳蕤提着裙子跑了过来,哀声道:“张姨——”
陆夫人张文纨不愿与一个下人计较,说道:“那好,陆小娘子在此,你把信物交给她吧。”
来德果然从背后解下一个青布包裹着的长条形木盒,恭恭敬敬呈给陆葳蕤。
陆葳蕤手捧木盒,眼望张文纨,心慌得不行。
张文纨道:“葳蕤,将木盒打开。”
陆葳蕤不敢违拗,慢慢打开木盒,见松木制的长条形盒子里静静地卧着一卷装裱好的画轴,并无他物。
陆夫人张文纨道:“取画来与我看。”
陆葳蕤贝齿轻咬红唇,委屈得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取出画卷递给张文纨。
张文纨解开画轴系带,徐徐展开画卷,心里其实也担心看到陈操之写给陆葳蕤私信之类的东西,但确然只有一幅画,画的是一条清浅的小溪,溪中错落着七八个石墩,小溪两岸青草如茵,有各色野花开放,一个梳着娇俏堕马髻、身穿月白襦裙、背影窈窕的年轻女郎不从石墩上过溪,却是赤足淌在溪水里,女郎裾裙提起,露出两截洁白细润的小腿,足踝以下浸在溪水里,美丽的双足勾勒得非常细致,是卫协独有的那种细如蛛网的白描法,溪底的鹅卵石,踩在鹅卵石上的足趾踡缩着,趾甲如玫瑰花瓣一般,竟然画出了水波荡漾的感觉,还有衣袂飘拂、春风骀荡的感觉——
画卷右上方用清峻洒脱的行书写着两行字:
“当流赤足踏溪石,水声泠泠风生衣。”
张文纨看画时,陆葳蕤站在她对面,看不到画的是什么,只看到张姨的脸色由凝霜含威逐渐柔和下来,眼里透出欣赏之色,陆葳蕤才略略放心。
陆夫人张文纨赏画久之,慢慢将画卷收起,吩咐庄园管事,带来德下去饱餐一顿,赏五百钱,送出庄园。
陆葳蕤看着来德被带走,想着不能向来德问一下陈郎君近况,心里很难过,珠泪盈盈,小嘴微微噘着。
陆夫人张文纨看着陆葳蕤这样子,叹了口气,说道:“葳蕤,陪张姨在这湖畔散散步。”命其他人不用跟着,只她与陆葳蕤二人沿着欹欹曲曲的湖岸慢慢地走。
张文纨把手里的画轴递给陆葳蕤,问:“这画的是你吧,这是虎丘山下那条溪吗?”
陆葳蕤展卷细看,那次与陈操之游虎丘的情景历历如在眼前,心里既感动又甜蜜,陈郎君答应过她要画这样一幅画送给她的,那时陈郎君说画不好,要好好好顾恺之请教,时隔一年半,陈郎君的画技精进如此,可见陈郎君虽然丧母哀痛,但并没有颓怃,依旧非常努力地学习——
张文纨侧头打量着陆葳蕤,陆葳蕤用画卷把脸遮住,张文纨又问:“葳蕤,画的是你吗?”
陆葳蕤隔着画卷道:“张姨,我不知道啊,这只是一个背影嘛。”
张文纨笑了笑,嗔道:“还敢说不是你,你仔细看看画中人的右足——”
陆葳蕤闻言一看,俏脸顿时羞得通红,那画上女郎右足踝上的一粒红痣裸露在浅浅的溪水上,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