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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景人雄霸草原,自建立庄子国开始,国势日盛,这样一个统四国的王朝入主中原之后,忽然变得羸弱不堪。
先是被天拓王朝抢占西面版图边关地区,接着占据边缘两座繁华城池,割据要地,直到进驻国都夏水,庄子国多年基业忽如小小烛火,短短几天,大厦崩塌,千里河山成为天拓大地。皇宫贵族,文武百官,皆被俘虏,成为了亡国奴。
庄子国数十年的繁华锦绣在滚滚硝烟中节节败退,化为乌有的时候,穆西儿正从边关带兵赶回来,草行露宿,不休不眠,还是迟了。
一名老将从夏水逃出来,就是为了给这位长公主报信。
在十里之外相遇,跪地之后痛哭流涕:“长公主,你快逃吧,天拓王朝四皇子带兵征讨,势如破竹,如今都城已被被攻陷……陛下和皇后自尽在大殿上,如今公主您是我们庄子国唯一的希望……”
事到如今方觉得庄子国的希望从来都是这样渺茫。人丁淡薄,两位年长的皇子皆不成气,花天酒地,不学无术。只这一位机智聪明的公主,却毕竟是个女人。
穆西儿眼眶湿透了,不好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天拓王朝来势汹涌,又是那位四皇子……
一刹那哽咽的发不出声音,难过到极至,眼眶憋得通红,却不能在大军面前掉下泪来。
重臣杨信用衣袖抹了两把泪:“长公主,你保重!”
一把匕首穿出衣袖,自刎在穆西儿面前。
天际残阳如血,穆西儿手脚僵麻的立在残破的西阳中,一身战袍被鲜血染尽,那些干渴狰狞的斑斑血迹,不是敌人的,就是自己的。如今再添一笔庄子国开国元老的,算是一笔血泪史,仿佛向世人倾诉着章景人的悲惨命运。
穆西儿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昔日纵横天下,无人能敌的庄子国会一朝惨败,国破家亡?
逃吧。
又逃去哪里?
成王败寇,谁会为了如今的庄子国跟天拓王朝过不去?
放眼望去皆是死路,更不能回去。回去就是屈辱,等待她的是什么可想而知……穆西儿拳头握紧,转过身大喝一声:“撤离这里。”
那一下太用力,眼泪几乎跌跌撞撞。她要逃出去,正因为她的家人被俘虏了,所以一定要逃出去。
大军呼啦啦的调转方向,尘土飞扬,激起阵阵烟尘。天黑的时候却不敢燃起火把,天亮之前一定要撤出庄子国境内,穆西儿已经有了打算,一旦撤离庄子国,直接投奔离国。这些年离国和天拓王朝强强争霸,一直都有统一天下的狼子野心,不会希望对自己威胁最大的对手变得更为强大。
还是被拦下。
烛火通天,大路眨眼变得明亮,庄子国五千大军被团团围住。
或许是烟尘的缘故,穆西儿喉咙发酸发紧,胸腔内竟微微的透不过气来。
对方主事的已经扯着嗓子问出来:“你们是什么人?”
穆西儿站到前面来。
先不说话,望见熠熠的火光中那一辆华丽异常的马车,和身后几百铁骑兵。再看阵中旌旗无数,她认出来,冤家路窄,这是天拓王朝的人马。一颗心沉下去,沉下去……
莫非庄子国当真气数已尽?
不用她说话,对方已经看出端倪。
这样大的阵势一眼便能看出是庄子国的幸存者,被他们称为余孽。
华丽的马车停在那里,火把照亮小小的一片天,夜风中马车上的流苏微微摇曳,仿佛激起千层浪。又静寂得可怕,全世界都在摒住呼吸,只有猎猎风声,簌簌的响彻耳畔。
马车的帘子被车下的男子掀起一点儿,看不到车上的人,只锦袍的一角,是纤尘不染的白。
“殿下,好像是庄子国出逃的人马。”
车内响彻一缕慵懒邪肆的男音:“想从天拓王朝的眼皮子底下逃出去,简直做梦。”
战马长嘶,穆西儿审视五百骑兵,已经做好浴血拼杀的准备。
帘子垂下,马车徐徐的离开,哒哒的马蹄声中,男子嗓音优雅,拉出缓而慢的尾音,无不讽刺:“还真有不知死活的……”
须臾便退开,开辟出一片战场来。
不想穆西儿竟然选择束手就擒。
当时她跨坐在高头大马上,气势上总有一些恢宏,提高嗓门冲着那辆马车吼道:“我章景儿郎,铁血铮铮。我是一军统帅,甘愿下马受降,可否善待我章景儿郎?”
语毕,身后五千将士几乎一刹哀恸,回荡长空。
都知道马上坐着的,是庄子国的长公主,深宫里长大的女人。那一缕月光照下来,看她高傲的嘴角微微扬起,闪烁着冷冷光茫,用力握住手中的长戟。威武如浩瀚松柏,无所畏惧。
马车的帘子一阵风似的被吹开,仍旧看不到里面的人,那人一定看得到她,良久之后放下来。
穆西儿被连夜带回夏水。
整个皇宫空空荡荡,昔日繁华早已不复存在。
穆西儿终于忍不住泪眼婆娑,紧紧咬着唇,连唇上唯一一点绯色也已失去。
天拓王朝的四皇子在庄子国的金銮殿上招见亡国臣子。
这样的屈辱。
穆西儿被推搡着走进去。
整个大殿金碧辉煌,灯光通明,宛如白昼。却掩不住悲恸与哀凉,化为低泣淡淡的交织耳畔,成织耳畔,成了冷月如霜中最凄厉的一点儿诘问。
穆西儿在大殿上看到自己的同胞妹妹,穆东儿,鬓发散落,玉颜惨淡,长睫覆着的眸子被泪水打湿之后,显得异常晶亮,璀璨得照眼欲明……岂不知美丽在这个时候成了错。
穆东儿扭头看到她,和大殿上的每个人看到她的表情一样,绝望的闭了下眼。
夜风肆意,烛火微微摇曳。
穆西儿抬眸,对上御案之后的男子,纯黑色锦缎华服,容颜俊朗不似真人,浓黑的发衬着剑眉星目,英气逼人。看人的时候桃花眸子微微眯起来,一刹那仿佛哪里来的冷香拂袖,骤然想起桃花蓁蓁四个大字。穆西儿疑惑自己看错了,没想到天拓王朝的四皇子竟然这样年轻。早听说这个人有万夫不当之勇,长戟指处,千里无人烟。羽衣轻扬,多少帝国烟云消散。连坊间的童叟都知天拓王朝的四皇子季江影是拥有银甲神兵的人。便以为膘肥体健……
季江影若有所思的看了一会儿,起身走过来。
穆西儿还是一身征衣打扮,原本是月白的颜色,溅红之后就略微狰狞。可是她的眸子明亮而纯粹,真是风含情水含笑,欲说还休,迷人心智。季江影还从没看过这样漂亮的一双眼,即便冷眼相看,也是风情万种。
而他一眼便看出,这是一个女人。
抬手扯掉她发上的丝带,那一头青丝如瀑,瞬间垂落。她欲挡,可是速度不及他快。一双眼骤然变得冷酷而漠然,看透了一切似的冰冷似水,又静冷到没有一丝涟漪。
这个女人倒是好胆识。
不过这样如花似玉的女人,该被捧在手掌心里好好疼爱。
“你是庄子国的长公主?”
早听说庄子国有一双公主,容貌如出一辙,倾国倾城,要是这世间最美丽的女子。
而长公主马背上征战,是所谓的女中豪杰。
这样一看,两个人的容貌的确没有分别,可是眼前这一个长发飞散如瀑,那样的惊艳,让人看后总觉得惊心动魄。一边那个便逊色许多,女人有的时候胜在气质。就像照镜子,一个是活生生的人,一个只是虚幻的影象罢了。眼见有一个就要碎裂掉。
穆西儿闪过他的碰触,垂下眸子。
“是有又怎么样?”
她在心里诽谤,你们这些豺狼虎豹。
季江影修指扣紧她的下巴,指腹冰冷,迫使她抬起头来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
穆西儿恶狠狠的瞪着他不说话。
季江然淡淡的一扬眉,嘴角若有似无的弯了下。
“不说我也知道,穆西儿,今晚你留下来陪我。”
穆西儿心底里生出绝望,瞬间漫布四肢百骸,这一切到底是来了。
“你休想。”
“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季江影漫不经心的吐字,却像是钉子一样一颗一颗钉到她的心上去。“除非你死了。”
穆西儿打了一个冷颤。
一边的穆东儿也僵了下。
眼睛瞪大之后,下一秒伸手拉上季江影的黑色锦袍:“我来伺候你,放过我姐姐。”
穆东儿从小便是文静的那一个,母后一直都说,做公主就要有个公主的样子,要像穆东儿这样。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要会上一些,女红更加的少不了。女人贤良娴德,将来才会讨夫君的喜欢。
以往母后每次这样说教的时候。穆东儿总是红着脸低下头。
而穆西儿一脸的不屑:“那样的夫君有什么好讨他欢喜的,我将来一定要嫁一个即便我一无事处,他也喜欢我的男人。”
她就是这样厚脸皮,喊得很大声,寝宫上上下下都听得到,忍不住捂上嘴巴笑话她。
可是穆西儿从来不以为意,她觉得终有一天会碰上那样一个爱你的人,明明知道你的不好,可是爱了就是爱了,没有办法改变。
这一刻再看穆东儿,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一张脸,仿佛是另外一个自己。
她说:“东儿……”
可是,不知再如何说下去。眼前这个男人虽然不曾细细的看过,却犹是穆东儿的春闺梦里人。
一袭华服,玉树临风,某年父皇穆言带着穆东儿一起走访别国,惊鸿一瞥,见过一次,从此刻在穆东儿的心上,一时片刻不曾放下过。
穆西儿打笑她时还说过:“改天我去求求父皇,问问天拓王朝的四皇子可曾娶亲,两国联姻可好。”
两人追着打,欢笑声尤在耳畔,仿佛只是昨天的事。
穆西儿定定的看着她,想说,他不是你的良人。
可是这样的穆东儿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像是一无返顾似的。由于紧张,脸颊有一点儿红,恰似嫣然好看,芬芳的果子一般。长年养在宫闺的缘故,冰清玉洁,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这一点穆西儿比不了。
她略显得清瘦,脸上几乎没什么肉,下巴尖尖的,整张脸也是巴掌大小。
穆东儿一定要是最美丽的那一刻,她目不转睛的盯紧季江影,咬下了唇齿:“今晚我来陪你。”
有的时候人一生只需要勇敢一次,无论结果是什么,都不后悔了。
季江影淡薄的抿了下唇角,拂开她一只手。拦腰将穆西儿抱起来,众目睽睽走出庄子国的金銮殿。
穆西儿一眨不眨的望着与已无差的那张脸,越来越远,直到出了金銮殿,一切再看不清楚,可是穆东儿脸上的泪水那样肆意……她还是那样爱哭,楚楚可怜。
“哭什么?很疼么?”
暖帐中季江影那一双好看的眉微微上挑,唇边竟噙着一丝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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