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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有不少人四处游荡走动,翻找翻找可填嚼之物,今日再看那些人,大多纵横胡乱躺着坐着,互不交语,一动不动如泥塑干尸一般。
阿月自另一边窗格边撤回身子,不愿再向外瞧,紧紧互绞着双手,在车内默坐着。“娘子也快别再看了,倘使再不留神看见那骇人的大石臼甚么的,又是一场堵心窝子。”她伸手拉了拉仍在另一侧窗格边探望的穆清。
“不瞧见,它便不在了么?”穆清淡淡道,随手撩开车上的帘幔,挪出车厢去,与阿达一同坐在车辕上。那些饿得无力抬眼的难民,只随着他们这一行人动了动眼珠子,无人再有气力多瞧上一眼。待穆清再回头望时,后头放置米粮的板车颤颤巍巍地跟了上来,倒有几人缓缓地自地下站立起来,眼睛紧随着板车移动,脚下不觉亦蠢蠢欲动。
穆清立时倒吸了一口气,头皮隐隐发胀,只觉这一行人连同她在内,犹如徐步缓行在饥肠辘辘的虎狼眼前的羔羊,这般一想,她不禁连连深喘了几口。
“娘子莫慌,瞧那背阴林地处。”阿达沉稳地驾着车,低声同她说到。
她放眼望去,也不见甚么,黑黢黢阴沉沉的一片,全然晒照不到阳光。车行至一弯处,偏过些许方向来,阳光也随着角度偏折了些,忽有一道异样的光线若有似无地一晃而过。穆清迅速回头向那异样处望去,这才模模糊糊地瞧见,暗沉的林子中,粗实的树干背后,一支支闪着寒光架在弓弩上的箭镞,正自暗地的阴影中悄然探出,紧随着整个车阵。
这是要作甚么?哪里来的众多武人,可是要与他们不利?穆清心头忽明忽灭地闪过无数念头,想再问阿达,他却微微笑道:“娘子看前头那人是谁?”
穆清坐直起身抬头看去,明色的窄身襕袍,轻佻浮浪的笑容,赫然勒马横于前头官道之上的,正是她寻了一路的贺遂兆。她即刻便明白过来,怨不得一早就不见他随行而来,原是早于他们便到了,林地中那些架弩待命的武人,就该是他悄无声息地铺排下设防备的了。
及此她方松放下紧悬了大半程的心,心下暗自笑了一声,怪道他如此受倚重,确是个得力的。
贺遂兆先抵了一步,早选定了支篷之地,背靠不见日光的密林,弓弩箭手藏身林中以备万一,面向一道蜿蜒横截着流过的浅河,趟难民起了发难之意,也好暂羁绊了他们,缓住脚步不能立时就冲上前来,争下时间予诸位娘子夫人们撤逃入密林。
众人皆停驻于此,穆清跳下车辕,只见长孙娘子戴了帷帽,皂纱直垂到肩臂覆住面,仔细地裹藏得密不透风,行止娉婷慎重。再瞧瞧自己,遥忆昔年学透了礼仪容态,亦如她一般的娇贵矜持,及到今时今日,竟是一袭男装胡袍,不着粉饰,常与儿郎一处行事,粗略率性。
不多时帷篷支帐已起,大铁釜下火头正燃得旺,釜中粥米与乳白色的水一同沸滚,香气远远地飘散开去。早有人聚拢起饥民,分发了粗陶碗,教引了一应规矩,嘱咐不得混挤蛮抢。
滚粥将出釜,穆清轻碰了长孙氏的胳膊,示意她上前将二郎的仁德慈悲表白表白,也好教人知晓救命之恩该向谁人投报。
哪知长孙氏自小因养在深闺,素日往来皆是贵女娇眷,何曾与市井平头交过言,更遑论这些已低贱如蝼蚁之辈,迟疑了好一时,她仍踏不出步来,无奈只得低声向穆清道:“可否烦请顾姊姊代劳了?”
穆清怔了怔,正色摇头,“二郎的恩慈,原该由你宣扬。话只三五句,若是教我说了,却算了甚么?”
长孙氏睁大眼望望穆清,再望望前头一众面色焦躁,排候着等粥吃的饥民,咬了咬牙,紧紧捏拽着拳头,款步上前,抬手向两边撩起帷帽上的皂纱,翻探开手掌向上,伸向身后的大釜,屏息一瞬,放声道:“太原道抚慰使李公之次子,悲天悯人,体恤饥饷之众人,故自今日始,于此支篷施粥一月,闻者见者皆可来取。”
言罢她即刻放下帷帽上的皂纱,隐在面纱内的脸已红涨得似要沁出血来,藏在襦裙后头的双手亦忍不住微微颤抖。前面的饥民们虽是欢喜异常,却早已饿得软弱无力,稀稀拉拉的欢腾赞谢声,听起来倒更像是哀叹。
穆清赞许地向她点头笑过,心下默叹,善人都教她夫妇二人作了,既她自己已替人作了嫁衣裳,不妨再作一回恶人罢。
于是举步上前,抬手止住前面的欢动,肃然扫过人群,皱起眉头,仿着男声厉言道:“有些刺耳的话,咱们先说在头里。李家二郎的这一番善举,原是为了大家能活命,规矩方才已有人交代过,大家谨守着,一月之内皆得保命。倘或有人坏了规矩,争抢起事的,却怨不着就此散了粥篷,各自讨命去罢!故少不得大伙儿相互提点着些,莫带累了大伙儿失了这一口留命的吃食!”
四下聚拢起来的饥民闻言皆静顿了片刻,接后便都交口称是,再是赞同不过。长孙氏执起大铁匙,探入大釜中舀起了第一匙,众人俱规规矩矩地排着队捧碗领粥,自无二话。
穆清退至篷后,贺遂兆挑眉勾起唇角嬉笑道:“七娘如今好大的气势。”却并未受她理睬。